Part 3-3

    外室桌椅凌亂,鄭雪鳶和崔昊天怔怔看了一秒,接著同時搶身入內,同時叫道:「哥!」「兄弟!」


    鄭雪鳶看哥哥鄭江隼已不在榻上,內室一片狼藉,心中大驚,連忙揭了簾子,想奔到廚房查看,卻見狄彥超伏倒在地。崔昊天搶過身扶起他,只看狄彥超眼神渙散,嘴角一懸血絲。胸膛插了一個古怪的粉紫色薄暗器,鮮血汩汩流出。

    崔昊天發出一聲悲鳴,問道:「兄弟,發生甚麼事了?你還好麼?」狄彥超全身打顫,口中荷荷有聲,沒有回話。崔昊天悲道:「聽得見我麼?我是你兄弟崔昊天哪,到底發生甚麼事了?你能說話麼?嗯?」突地匡啷一聲,一個磁杯摔地打了個粉碎,崔昊天快速抬頭,瞧見鄭雪鳶臉色發白,滿是害怕的神色。他知她也慌了。


    聽到這一聲響,狄彥超目光大盛,向崔昊天望了一眼,似乎認出他來,臉上肌肉抽動,嘴唇微微顫動開合。崔昊天俯過身,狄彥超細聲斷斷續續說道:「焚武…令…是…姬…姬刑…任那廝…」他嘴角湧出血泡,眼神渙散,口齒不清,「兄…弟…我兩家…是給…是給…」接著他發出一聲嘶音,又是一聲嘶音,仰起脖子,竭力想繼續說話,但嘴唇始終無法張開,撐持片刻,身子突然一陣劇烈的抽搐,頭一沉,就此僵直不動了。崔昊天一直跪在地上抱著他,看他腦袋往旁一垂,大驚,猛力的搖晃他的肩膀,驚慌地叫道:「兄弟!回答我啊,為甚麼不說話了?說啊,說啊,醒醒啊,兄弟!」


    崔昊天全身顫抖,狂亂得搖他,搖了一陣,他嚥了嚥口水,顫魏魏地伸手探他鼻息,喘了幾口氣,猛地發出一聲痛徹心肺的哭嚎,發狂似的吼著:「狄彥超!誰說你可以死的?說好要一起做兄弟到老的不是嗎?說好要一起報仇的,說好要一起稱霸武林的,你搞甚麼,丟下我一個人很好玩麼?起來!你給我起來!」


    崔昊天縱聲大慟,捶胸痛哭,嘴裡一直不斷罵著、喊著,狄彥超卻也不會再起來了。


    哭了良久,他才回過神來。又呆立了半晌,才悲憤道:「兄弟你放心,在下頭好好休息吧,出生入死多少回,你也累了。我這一次不會再放過姬刑任了,生死一定會為你,為我兩家報仇!」

   
    他胡亂用手掌抹了抹臉,緩緩說道:「鳶兒,我不是要說你甚麼,只是妳說過這裡絕對安全的,為甚麼姬刑任會找到這裡來?」她沒有回話。崔昊天轉過身,只見鄭雪鳶呆站在桌前,一動也不動,望著牆面雙眼發直。他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,一個如蝴蝶翅膀,粉紫薄翅的鋼鑄暗器插在牆上,正和殺了狄彥超是同一種暗器了。


   「別碰,那是紫蝶翅,有毒的。」鄭雪鳶像個會說話的泥人,直挺挺的站在房中,只嘴巴輕輕動著。崔昊天原伸手想把它拔起,連忙縮手,差幾吋便要觸到。


    崔昊天疑心大起,問道:「妳怎麼會知道?是姬刑任的毒器嗎?」鄭雪鳶搖了搖頭,輕聲說道:「不是我爹…不不是姬…刑任…」她突然軟倒在地,雙手捧著臉不住哭泣,崔昊天沒有扶她,只直直看著,大聲說道:「不是姬刑任?那是誰?誰殺了我兄弟?妳說啊!」鄭雪鳶不停搖頭,痛哭失聲。崔昊天急了,蹲下身猛搖她肩,問道:「鳶兒,妳知道甚麼?快說啊,殺我兄弟的不是姬刑任是誰?」

  
    鄭雪鳶不住抽泣。她將頭埋在雙掌間,聲音沙啞地緩緩說道:「是…是我師父。」崔昊天心中一片茫然,慌亂地說道:「妳師父?鳶兒,妳不是說這小屋只有妳一個人知道麼?為甚麼他會找來這裡…為甚麼?」鄭雪鳶手顫抖著指向一旁,幾朵被人踩過四髒兮兮的粉色花瓣。崔昊天慌道:「我不明白,這幾朵花瓣?甚麼意思?」鄭雪鳶順了順氣,一個字一個字緩緩說道,每一字都是從牙縫間硬逼出的:「我去了我師父那兒,她門前有一株盛放的紅花樹,我…我肯定被設計了,一路踩著花瓣回來。」她指著一排從外到內紛沓凋零的花瓣,泣不成聲。


    崔昊天如五雷轟頂,顫聲說道:「妳甚麼時候去妳師父那的?」「今…天早上,你出去的時候。」崔昊天一掌擊向木桌,木桌喀拉喀拉硬聲摔得粉碎,他怒道:「妳說妳一直都待在屋子裡!是妳跟我說妳一直都在這裡照顧他們兩個的!為甚麼要出去?為甚麼?」鄭雪鳶發出一聲嗚咽,低聲說道:「今天是每個月向師父請安的日子,我想說去一趟也沒什麼要緊,我…我不知道這一去竟然就被設計…狄家大哥死了…阿隼也被抓走了……昊天哥,我不知道事情會變這樣,對不起…對不起…我不是有意的…。」


    他又悲又怒,腦門發脹,眼前只覺一陣黑一陣亮,半晌,才說道:「我這一生沒有任何親人,和我同生共死的,就我這兄弟,」崔昊天雙掌只捏得格格直響,心裡悲痛欲絕:「姬刑任殺了我全家,你殺了我兄弟…是這樣麼?你們一家人到底為甚麼這麼恨我?為甚麼要這樣對我?」鄭雪鳶一聽,身子晃了幾下,吐了口血,表情悲悽。


    崔昊天看看狄彥超的屍身,再看看吐血顫抖的鄭雪鳶,雙眼瞪著前方發直,神情木然,喃喃說道:「我不殺鳶兒,不殺鳶兒…那姬刑任是鳶兒的父親,我能殺麼?不殺麼?但家仇不報,我還是人麼?」他不停喃喃:「怎能殺鳶兒?不行…絕對不殺…可她害了你,兄弟,你說說看,我要怎麼辦?」

 
    鄭雪鳶見他時而癲狂時而發痴,心中一陣淒苦。她直起身,面著崔昊天,把心一橫說道:「替我找回阿隼行嗎?求你饒了他一命,事因我起,與他無關。」她咬了咬唇,再開口:「我這輩子沒有求過人,但這回就求你了,替我看照阿隼,看…看在我們倆之前的緣分上,求你能好好待他,別讓他凍著餓著了,阿…阿隼偶爾會哭鬧,也盼你多諒解行麼?」


    鄭雪鳶兩行清淚未曾斷過:「我在地下會很感激你的,昊天大哥,我知道你現在定恨我萬分,但…我…還是想跟你說句心裡話。」她眨了眨眼睛,強迫自己把眼淚逼回去,低聲說道:「我知道這一生我得要顧著哥哥,所以一直要自己斷了塵心,可我這八年來…心…心中一直有你的,盼以後你還能記著我一點好處,別…別只恨我。」


    她咬了咬牙,說道:「好,就這樣子了。一命抵一命,是我害死了狄家大哥,昊…崔昊天,你殺了我吧。」她緩緩拔出長劍,倒轉劍柄,遞了過去。崔昊天默默接過長劍,瞧了一會兒,猛地提起,手臂一縮,作勢便欲刺落,卻突然轉過身去,用力一揮,將劍擲了出去,匡噹一聲,落在屋角地上。

 
    「我怎能殺妳?」崔昊天眼淚奪眶,他頓時痛失兄弟,殺他的是自己深愛著女孩兒的師父,又得知一切是女孩無心造成的過錯,自己全家的仇人又是這女孩的父親,一時之間太多慘訊,腦袋一片混亂。他淚流滿面呆立了一陣,才緩聲說道:「鳶兒,我不可能殺妳,但多仇不能不報,」他想了一陣,悠悠說道:「我不想與妳為敵,也不想恨妳,可事到如今,我倆…不可以在再一起了。從此各分東西,別再見面了罷。」


    鄭雪鳶沒有說話,只眼淚從未停歇。

 
    崔昊天又站了半晌,才又說道:「我明早會去找姬刑任報仇,不論皇宮王府我都會去闖,之後我也會去尋妳師父,天涯海角,這兩個人我都會殺。」他頓了頓,說道:「如果到時有找到阿隼,我會送他回來,好好顧著他,他不能沒有妳的。」話畢,他撿起長劍,走出。


    他沒有回頭,就算最後,他聽到一聲扯裂雲空的哭吼:「崔昊天!」覺得自己心像被巨石撞擊一樣,痛到無法呼吸,他還是沒有回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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